双望和庆莲定亲不久,抗美援朝战争爆发,双望高呼着“抗美援朝,保家卫国”的口号,加入了志愿军队伍。临走那天晚上,两人在村边老槐树下见了个面——半个月亮在云层里时隐时现,他们在老槐树旁靠了一会儿,说了几句话,庆莲送给双望一副亲手做的鞋垫,双望拉了一下庆莲的手,然后一人朝西,一人向东。
庆莲不唤双望名字,叫“那谁”。那谁走后,庆莲心里就觉得空荡荡的。那谁在家时,庆莲常能见到他。比如,有时村里开会,还有在庙会上,庆莲都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找那谁,当终于看见他时,心头嗡的一声,似乎达到了某种目的,便转身往回走。是的,在那些场合下,只是看一眼,心里就暖暖的。那谁这一走,再想看见可就不容易了,庆莲不由叹息一声。声音虽轻,还是被自己听到了,不由一惊,生怕被娘也听到,说她有心事。
庆莲有时在地里干农活,也不住地东想西想,想来想去,总离不开那谁。那谁不用干农活了,跨过鸭绿江打侵略者去了。庆莲这样一想,就紧张起来:枪子儿哪有长眼的,那谁要有个好歹怎么办?这种念头刚刚冒出来,庆莲就笑自己傻——要是人人都贪生怕死,还怎么打胜仗?接下来,她又盼着那谁英勇杀敌,荣立战功。这时庆莲一抬头,飞来一只鸟,叽喳叫了几声飞走。如果鸟知晓自己的心事就好了,飞去看看那谁。
收工后,庆莲来到小河边,就看见了水里自己的影子。照理说,她熟悉自己的长相,可每次都忍不住在水里照一照,但又不敢久照,停留时间稍长,脸就发烫。回家时,路过村边的老槐树,树上又有鸟在叫。她停下来,抬头望望,引来更多的鸟叽叽喳喳欢叫起来……那一刻,她真的以为,那些鸟是那谁派来的信使。她想,若是自己能听懂鸟语多好。
有一次,庆莲站在老槐树下,朝东张望时,正遇邻居大嫂路过,大嫂张口便问:“有双望的消息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这个双望!”大嫂责怪后,又改口道,“可能不得空,双望肯定像你想他一样想你。”
“大嫂——”庆莲害羞地长长叫了一声。
大嫂看着庆莲涨红的脸,说我帮你打听打听,等有双望的信儿,就快点告诉你。
大嫂一口一个双望,每叫一声,庆莲心里就动一下。那个名字她是藏在心里的,从不敢叫出来。
大嫂的话,给了庆莲一些盼头,大嫂常去县城,那里人多,知道的信儿也多。幸亏有了大嫂,否则她跳荡不止的心都不知往哪安放。
几场秋雨过后,天气转凉,庆莲要给那谁做双棉鞋,她边纳鞋底,边像云一样游移着去了大嫂家。大嫂知道庆莲是来打听双望音信的,定了亲的闺女,心事就重了!但大嫂不说破,只说庆莲鞋底纳得密实。
这以后,庆莲时常到大嫂家去,闲聊一阵后,绕来绕去,还是绕不过那谁。大嫂指着庆莲手里上好鞋帮的棉鞋说,你家那口子,真有福气,遇上了一个巧媳妇。
还“你家那口子”,咋敢这么说!庆莲红着脸,起身跑了出去。
大嫂和庆莲接触一久,说话就越来越随意——都是定了亲的人了,有什么抹不开的。听说双望临走那天晚上,你俩在老槐树下约会了?
庆莲怎么会忘记呢,那谁那晚在老槐树下拉了一下自己的手,她忽地冒了一层汗……
两年多后的一天,庆莲又一次去大嫂家,终于得到一个消息——战争结束了,成群结队的人们载歌载舞地迎接志愿军将士凯旋。庆莲的心剧烈跳动起来,怦怦怦,一阵紧似一阵,好像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……
后来,庆莲成了我奶奶。(尹小华)